黄金海岸的标志性海滩建筑。本文摄影均为 庄方 图
从凯恩斯机场出来,正好赶上一场午后大雨——标准的低纬度雨林天气节奏。雨暴风狂了一阵后,马上又是一片灿烂晴天。汽车在公路上跑着,两旁是无边的甘蔗田。我一开始还误以为是芦苇荡,其实凯恩斯的蔗糖出产占据了全澳大半。风吹蔗田,绿浪滚滚,甘蔗已然开花,中间偶尔有几条小径通向远处孤零零的农舍,画意无限。
丝光橡树酒店(Silky Oaks Lodge)独栖于Daintree热带雨林之侧,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长满各个角落。在一面邻着山林风景的餐厅吃饭,随便伸出手去,都够得着栏杆外那些肥厚的绿叶。
黄昏时分,去到我入住的小别墅,要走过小径分叉的静谧树林,走过长长的木栈桥,听得到潺潺流水时停下,抬头一看,房门上一块暗红色铭牌写着“Ghost Bat”(魔鬼蝠)——这就是酒店的故意玩笑,所有房间都用这个雨林里独有的动物来命名。再看看别的房子,还有蜥蜴和翠鸟的名字呢。路上常常碰到忙着在草丛里找虫子吃的火鸡,“不幸,它们不是用来观赏的。也许明天就在你的晚餐盘子里了,”酒店的人略带冷酷地告诉我。
树林掩映下的丝光橡树酒店别墅。
我不认为在这样清静的地方还有看电视的必要,但丝光橡树做得更绝。他们在房间里连网络也没给我留下。唯一和娱乐搭得上边的电子设备就是一台CD机,而我耳朵可以选择的也只有录着各种天籁的音乐碟。这很好。清晨早起,去林间溪下默默走上一圈,听听各路晨鸟婉转清唱。要么就懒散一点,躺阳台的吊床上,卧看流泉和一点点照进来的阳光。所谓隐士的生活大略也就如此了吧。
第二天就有令人兴奋的事——我们坐GBR的直升机飞去大堡礁一个沙洲Sand Cay。从山坡上起飞后不过几分钟,直升机的影子就已经在海面上疾速浮掠。远处天空浓云密布,濛濛雨雾如垂幕遮蔽一方,底下则是万顷波涛涌动。直升机也如海鸟般灵活地飞行在变幻的天海奇景之间,只不过它是没有生命的金属机械而已。
准备乘直升机出发观光
孤绝。
这是踏上Sand Cay后我想到的第一个形容词。也许所有飘零海上的孤岛都适用这个词吧。但这个新月形沙洲自有其超拔之美。没有任何明信片式的椰子树,也没有一块礁石,只是露出海面的一片沙洲——沙子细腻光滑, 这是千万年来被大海磨砺成粉末的珊瑚遗迹。四面皆海,犹如看不到头的蓝色沙漠,头顶是诡谲难测更无边际的天空。人和自然以最直接的方式直面相对。在这个似乎亘古不变的星球上,人和脚下微不足道的一粒砂子、海滩上一滴飞溅的海水没有太大差别。
又一阵突如其来的骤雨把我们赶回直升机,浮潜和游泳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待到雨霁,一群海鸟和直升机分别占据了月牙形沙洲的两个尖角。天光明亮,风烟俱寂。海浪从两边紧一阵慢一阵拍打着中间浅浅的沙滩,我赤脚向鸟群慢慢走去,仿佛走向一个世界的尽头。鸟一只只飞起,又落下。我问自己,人们在各种文字和影像里一直在追寻的自然到底是什么?
两道创意亚洲菜:包子和什锦泰式沙拉。出自Nunu餐厅主厨Nick之手。
“美食就是人们的太阳,”在风光旖旎的棕榈湾,Nunu餐厅的厨师Nick对我阐释他的个人职业理念。他的创意菜单并不算太长,但就如同他的打扮一样,足够新潮并持续变化。我在这份菜单上看得到东南亚菜、日本菜、中国菜、印度菜,他每旅行到一个地方都会学一点当地新菜式,“游而学是种非常理想的方式,去到的地方越多,学到的就越多。”和大多数谙熟亚洲烹饪之道的厨师一样,Nick的一大绝招就是喜欢使用大量香料,几乎每一道热菜都让人齿颊留香,但他又坚守着一条不可悖离的真理——每道菜后都站着文化,“你做的中国菜起码得像是中国菜,是吧?”他说。在镜头前很有表现力的厨师手上功夫绝对不是吹的,面对他捧上来的那盘生鱼片松仁鲜果粒配迷迭香,我几乎不忍下箸。?
从Nunu餐厅出门时正赶上一场盛大婚礼。串串白色气球飘动在椰林之间,酒店的伙计忙碌着布置现场。新娘伴娘个个楚楚动人,新郎伴郎也全都英俊帅气,小孩们最淘气,捧着婚纱跑前跑后吵闹着。音乐一起,整个棕榈湾似乎都随即欢天喜地起来。
潮人厨师Nick
在去圣灵群岛(Whitsunday Islands)一探究竟之前,我们先搭上游艇“太平洋闪电”号前往私人岛屿海曼岛(Hayman Island)。这里,从一个老度假酒店改造而来的One & Only Hayman刚刚开张。这家酒店名声在外的设计风格和奢华格调于此得到最大体现。比如在海滩套房里,躺床上就能看到珊瑚海的曼妙景象。另外海曼岛正处群岛最北端,从这儿坐船去大堡礁只不过二十几分钟,比从道格拉斯港出发快多了。
我把在Sand Cay 拍到的漂亮照片加上我的赞美辞一起发到了微信朋友圈,在一堆点赞和恭维声里,老朋友悉尼人Jeff的评论却极为尖锐——尽管带着点,你知道的,某种双城记或三城记中某城人对另一城人的小情绪:过去25年,据说有相当数量的珊瑚礁因为海水污染、风暴和其他原因遭到了破坏——其中海星是主要祸首,而海星的大量繁殖则源于农场过多使用化学农药然后排放造成的海水富营养化;人潮汹涌的观光客到来是否也会影响到大堡礁的生存呢……这真是个好问题。
我的大堡礁之旅在一架水上飞机上展开。
圣灵群岛“白色天堂”海滩, 碧海白沙,魅力无穷。
机翼下的圣灵群岛景色如梦似幻,蔚蓝大海和绿松石颜色的礁盘构成了奇妙甚至超现实的景象。当我们的水上飞机盘旋在几乎全世界人都熟悉的心型礁(Heart Reef)上空时,倍感浪漫之余,我不失时机地问了下机长——有没可能直接降到海面上去?机长的回答既让人失望,又让人满意:
“许多年前是可以的,飞机和船都可以进去。但现在不行了,为了保护脆弱的珊瑚礁生态系统,所有观光活动都必须保持在一定距离之外。”
出人意料的是,现在对大堡礁旅游活动的规定已经细致到了根本想不到的地步——比如限定游船的行驶速度,更有趣的是专家甚至建议人们少用防晒霜。海洋生物学家奥列弗·沃兰蒂说:“在前往大堡礁的游船上,游客被告知如何在浮潜的时候不影响珊瑚的生长。船上还有海洋生物学家,向大家介绍珊瑚是怎么成长的,为什么人们不能碰触它们。我们还建议人们不要过多地涂抹防晒霜,因为它会在水里溶化从而对海水造成污染。”昆士兰政府、旅游局及本地的旅游业经营者们也共同承诺,保证采用所有可利用的方式中最环保的方式,来维持昆士兰旅游业包括大堡礁的可持续发展。这么美的大堡礁,总归是值得所有人爱惜的吧。
埃尔利海滩港口,夕阳暖光中的景象。
水上飞机终于降落在白天堂海滩(White Haven Beach),机长直接把飞机停到了离沙滩不过十几英尺的地方,所有人从舷梯上爬下,再淌水上岸。照例的香槟是少不了的,总得举杯庆祝一番。不断还有别的水上飞机到来或离去,在这个澳洲第一、全球排名第三的白沙滩上起降,一拨拨的游人下来走一圈,晒个日光浴、游泳、潜水甚至垂钓一番。也算是一种罕见的热闹景象。但沙滩上那些水鸟已见怪不怪,它们只关心从游客手中啄到多少好吃的食物。
埃尔利海滩(Airlie Beach)是个迷人的海滨小镇,众多的餐厅、酒吧、艺廊、游艇和潜水店显示出在旺季这里该会有多热闹。日落时分绕着港口附近的小栈道走一圈是不应错过的选项,光色迷离,天空、大海、帆船都沉浸在宁静之中。也有人孤独地坐在海滩上眺望远方,身后的沙子上深深地写着一串别人的名字。
圣鱼和朗姆酒吧(Fish D’vine Fish Café and Rum Bar)是镇上最受欢迎的餐厅。正如这家店的口号所云:“新鲜、有趣、吃得起”,谁到这里都能尝到他想要的海鲜美味。但最有吸引力的还是酒架上那些大瓶小瓶琳琅满目的各色朗姆酒。据说埃尔利海滩小镇上的人都遵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要是旅行到出产朗姆酒的地方,总要带一瓶回来给圣鱼吧。瞧瞧,吧台后两个搞怪的调酒师配出的招牌鸡尾酒mojito可是真心不赖。
两个诙谐的调酒师给朗姆酒吧带来了活跃气氛。
在黄金海岸的两天,我先后拜访了两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酒店。Palazzo Versace肯定是全球范思哲粉丝们最爱的酒店。一如你能想象得到的,新古典、奢华、时尚这几个标签就足以定义这家超五星酒店(它离冲浪海口只有100米!)。拱形镀金天花板、树枝吊灯——大堂的富丽典雅令人会把它拿来和一些百年经典酒店做比较,而走廊里一幅幅挂着的前卫时尚照片却一下子又把氛围拉进了时尚潮流。当然,Palazzo Versace最核心的吸引是,近200个房间里所有的家具、棉麻和洗浴用品都是范思哲品牌产品。在酒店的蓝色泳池里泡上一个下午似乎更有感觉,它就连着大海,周围的棕榈、拱桥和仿古建筑加上懒洋洋的气氛,我感觉自己在某一刹那变成了罗马人。
Palazzo Versace酒店泳池之畔。
澳莱丽热带雨林山庄(O’Reillys)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它带着些许隐士气质,清高自在地躲在与云比肩的高山上。坐在直升机上,远远就能望见散落在山坡上的一幢幢朴素木屋。
百余年来,O’Reillys家族在拉明顿国家公园的腹地苦心经营着这家生态旅游酒店。伐木丁丁的时代早已离去,山道上碰到更多的是那些专程前来尝试山间徒步的游人。在做过一个全身spa后,神清气爽地走到西面的山坡参加香槟落日仪式当然非常惬意,比大多数人的年龄还要大上几倍的头发树青丝弥散,日光则一点点在远山背后淡出视野,天色最后变得比侍酒的黑人服务员的肤色还要浓重,唯有不停吃喝和欢笑对谈,才能抵御山间暗暗升起的凉意。
晨光中的O’Reilly’s 观鸟步道。
但寻找萤火虫之旅更让人难忘。入夜,向导带着我们手执电筒走向深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小路上缓慢行进数里后,我们在一条小溪流边发现了一小片闪烁的星海——如果那些安静地栖息在岩石上的萤火虫可以被称为星星的话。这些萤火虫没有翅膀,不会飞,是真正的虫子(glow worm)。它们不唱歌也不飞舞,只是安静地停在那里,各自发出一点点微弱的闪光,却会织成一张美丽的星网——吸引各种其他小昆虫过来,掉入这危险的陷阱。我们的手电筒主要是行路之用,不可以直接照射这些奇特的小虫子,否则会伤害到它们。对于这安静的丛林天堂,人类的干扰越少越好。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我在澳莱丽睡过酣然无梦的一晚后,早早起来,倒不是为了吃点什么,而是去林间步道问候那些鸣声清亮的鸟儿。经验丰富的向导知道在哪个草丛或哪棵树上会找到什么鸟,也知道远处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某只鸟是在求偶还是已经失恋。人们不需多想,把自己手中的鸟食抛撒出去就可以了。
O’Reilly’s 雨林山庄观鸟之旅遇见玫瑰鹦。
羽毛艳丽的玫瑰鹦鹉当然是容易认出的,但更多时候还是需要掏出鸟类手册,仔细辨别眼前树枝上瞪着一双明亮眼睛的小家伙到底是园丁鸟、食蜜鸟还是其他的什么。步道尽头是两道长长的索桥,桥那头是棵巨大、高耸的勒颈无花果树。沿着直上直下的铁笼梯爬到树顶最高的一层,放眼四望,山高水远,林莽茫茫,天籁此起彼伏,似乎都来自天外。在树上容易让人有飞的冲动。很多时候人想变成鸟,这不是件奇怪的事。